燃

  

大野智没有输入通用公式。

家里的空调上了年纪，每隔几分钟就会自动关闭，所以大野智习惯对着电风扇吹。比如对着它张开嘴巴发呆，会感觉风从嘴里一直吹到了下腹，虽然很爽，但没过多久就会觉得头晕。大野智仰躺在地板上，手边放着一本翻开的日记本。无事可做的夏日很容易入睡，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梦乡。

咕——咕——咕咕咕咕——

讨厌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大野智皱紧了眉，但仍不愿意睁开眼睛。他下意识地摸摸肚子，发现并不是自己发出的，于是装作没听到，继续睡觉。

安静了片刻的房间又突然传来了弱气的电子声，之所以称之为弱气，是因为它好像失去了力量一样，声音变得低沉浑浊。啊，是没电了吧？

披萨——披——萨——披——……

啊啊啊，为什么这么准时？大野智烦躁地竖起身，抬头望向电子屏壁。【未完成】的旁边放置着一个时钟，时针正好摆在12的位置上，他没有为【未完成】设置用餐时间，自由自在惯的人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披——萨～～……

嗨嗨嗨，知道了！

 

大野智翻着手里这本已经泛黄的日记本，抬头看向嘴里鼓鼓塞满披萨的【未完成】，然后注意力又回到了日记本上。

上当了啊。

大野智一脸后悔地躺下，如果那天他不是好奇地从河边捡回这本日记本并且输入到【未完成】的体内，那么现在【未完成】早该是一位适用于通用公式的完美idol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一名有着严格用餐时间的普通男人。

普通男人？嗯，是男孩吧。

大野智又专注地盯向两手握着披萨的【未完成】身上，一种熟悉的感觉奇怪地涌上来。

“……我认识你吗？”

最初创造【未完成】形象的时候，也是因为突然有了灵感，【未完成】的脸就像真实的人一样深深地烙印在大野智的脑海里，但创作结束后，这种现象却渐渐的消失了。然而现在，这种感觉又重新浮了上来。

当然，【未完成】还不能进行如此高级的思考，他只是无法读取大野智此时的思维，于是歪着头，又冒出了一串故障声音。

“也许，只是也许吧……”

大野智小声地嘀咕，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在说服不能理解他的话的【未完成】。

“去找日记本的主人，一起去。” 

【未完成】虽然不明白大野智说的话，但在他询问自己的时候，他总是会点头。

“好。”

【未完成】干脆的回答，反而让大野智犹豫了起来。

“但有件事情……如果见到那个人，就是你的原型，那么你就要消失。”

“好。”

“不过前提是真有这样一个人……”

“好。”

“……对不起，这是虚拟idol的规则。”

“好。”

 

 

 

* * *

 

最近总是会梦到这样的事情。和大野智相遇的学生时代，该怎么说呢，好像把人生中那些精彩的片段都消耗完了，之后的生活反而过得平淡无奇。不知道他会怎么想，樱井翔撑着下巴扭头看向伏在案桌上的大野智，不经意地说出了昨晚梦到的故事。

“确实是在保健室里吧？”

大野智背对着樱井翔，一点也没有转过身来的意思，头也没抬的继续伏桌写小说。

“你抢了我的初吻。”

樱井翔等了很久，大野智还是没有抬起头，当然也没有搭理他。

“嘛，都过去那么久了，也许是我记错了吧。”

樱井翔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说了反话。但发现大野智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忍不住又继续问。 

“为什么那时候想吻我？不是一直嫌我麻烦吗？”

“不记得了。”

原本以为大野智还会继续装作听不见，没想到这次却回答了。樱井翔呆愣了几秒，然后咳了咳声，调整了坐姿，开始转变角色。

“老师，您的稿子请在明天傍晚之前……”

“你是不是很喜欢以前的我？”

低沉的男声打断了樱井翔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野智已经转过身面向了他，而此刻这人的表情让樱井翔有了把碗里榨菜糊他脸上的冲动。

“你的稿子明天，不，今天傍晚之前必须交上来！”

樱井翔转过身后就后悔了，开始反省自己作为一名有经验的出色的编辑不应该出现这样幼稚的举动。 

“哦。” 

樱井翔忍不住扭头，发现大野智又转过去继续写了。

原本就不应该打扰他的啊。

樱井翔非常自责，但也没有想去解释，于是他转回头，认真地继续自己的工作。

最近他新开了一个blog，试着在上面连载大野智的小说，一开始并没有什么人气，但最近突然涌入了很多人。在大量的留言中，樱井翔注意到了这样一条信息。

“匿名：我认识一位很像老师文里的大野君呢，3年前，那位‘大野君’一直来我打工的咖啡厅画画，总是画一些奇怪的黑人，但偶尔也会画几幅正常的人（笑），于是好奇地问在画谁啊，那位我称之为‘大野君’的男人就说是【未完成】呐……”

 

* * *

樱井翔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但他偶尔、只是偶尔，也会想要成为那样帅气的人。比如在狭窄的暗巷里，在喜欢的女孩子受到惊吓的时候伸出手挡在她的面前，然后微微侧过头，低声的，但绝对是会让暗巷内所有人都听到的声音告诉她，“我在这里。”之后和那些不良们痛快地打一架，做一回英雄。

但这不现实的吧？事实上，如果碰到这种事，首先考虑的是逃跑。这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区别啊。

樱井翔看清最里面被那些不良们包围起来的男人是在他喊了警察来了之后的事了。那些不良们相继散开，走在最前面的那人朝樱井翔狠狠地瞪了一眼。

“诶诶，不关我的事啊。”樱井翔小声地在心里嘀咕，而且警察确实也来了。

他远远地站在街角路边，那个人还站在狭窄杂乱的小巷内，往后竖起的超短黄发怎么看都不像一般学生，身上还穿着铆钉的皮衣。

啊，是大人啊。

原本只是出于好心想帮助一下受欺负的同学，大概是因为最近一直在看那些热血漫画的关系吧，而且从目测来看，那个被包围的人也确实很瘦弱的样子，但现在这样看，并不是和自己一样的学生。

“喂，没事吧？”

那个人转过头，看向樱井翔的眼神过于冷淡，丝毫没有感谢的意思。 

这算什么啊。

樱井翔心里不满地指责这人，但也不敢贸然地说出这些话，而且越看越觉得这人面熟，于是迅速地回忆了最近遇到的人，马上就想到了那位补习班老师的弟弟。差不多也是在这样的傍晚，他在老师家门口遇到了这人，当时他还留着黑色的长发，站在台阶上和老师大声地争执着，就在樱井翔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的时候，那人突然就转身离开了。于是在樱井翔心中留下了很难相处的印象。

所以，也确实是这样。

没等樱井翔走近，那个家伙就踩上了墙角边堆叠起来的破家具，然后矫健地跳到了墙上，迅速地消失在墙后。

有一瞬间，樱井翔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事，但有一点他很明确，那个家伙不仅难相处而且性格恶劣。

所以后来得知新来的代理保健老师是那个家伙后，樱井翔心情无比郁卒。原本想着之后要尽可能少去保健室，结果在那个家伙来的第一天，他就因为削铅笔而刮破了手。

樱井翔不情不愿地来到保健室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想回去问女生借OK绑带，但是转身离开的时候被人叫住了。

“有什么事吗？”

那个家伙穿着白色的衣袍，手里抓着几本书，头发又染回了黑色，而且还戴起了眼镜，完全与那个在小巷里打架的男人判若两人，清爽的太过分了。

“进来吧。”

从那个家伙的视线中，发现他还是注意到了自己的手，樱井翔有些后悔地把手藏了起来。

因为不知道要说什么，总觉得在看到这个人的真面目后就很难像以前那样和保健老师对话。

“哦，我叫大野智。”那个家伙很平淡地自我介绍，然后解释了因为之前的保健老师请了产假，所以由他来代理。

“为什么是你？”

大野智一点也没有因为这位学生不客气的说话而生气，他还是像刚才那样耐心地解释了因为自己是前保健老师的学弟，所以才会过来帮忙代理。

他仔细地处理着樱井翔的伤口，完全没有因为他知道那些事而产生的防备之心，似乎毫不介意这样的过去被所有人都知道。

“你、你不记得我了？”

樱井翔有些迟疑地开口。

大野智抬起头，看向樱井翔的双眼满是迷茫。

“哦，你是谁？”

“啊，真的不知道吗？”

“……你是谁？”

果然是这样，樱井翔解答了自己心里的疑惑，但同时也有些失落。对于还是少年的他来说，明明是那么重要的事啊，不是吗？

 

 

* * *

 

 

那天傍晚，大野智还是顺利地完成了写作。樱井翔在大野智家磨蹭一会，然后就上楼回到了自己家。

夏日的傍晚依然很炎热，樱井翔贪图凉快，于是上午出门的时候也没有关上空调，这样晚上回家就不会觉得闷热。但现在家中少了几分凉意，反而多了不正常的热气。

迎面吹来的热风迅速地让樱井翔冷静了下来，他走到窗边，发现窗户没有关上。

难道是自己太糊涂？走之前把窗户开了？

为了通风透气这样的理由也是可以解释的。樱井翔扶住纱窗，原本想要打开纱窗关掉外面的窗户，结果却发现怎么都打不开。

诶？坏了吗？

樱井翔又用力地拉纱窗，但它还是纹丝不动。

不会吧，纱窗坏了？

之后他又用力地拉扯纱窗，但没能拉动它，自己的手反而越来越抖了，这是怎么回事？

樱井翔马上打电话给大野智，很快他就上来了。

 

“我才不是你的房东呢。”

这样说着话的大野智还是笑容满面地过来帮忙，樱井翔退到了旁边，两手交叠地抱在胸前，神情放松地和刚才的焦急完全不同。

大野智费了不少功夫，才把纱窗套了下来，然后跳到了窗沿上检查凹槽。这时候樱井翔注意到大野智拿着手电筒的手也抖得厉害，于是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刚才果然太着急了呀。”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后，樱井翔就后悔地咬住了下唇。

大野智回头看向樱井翔，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原来翔君也在想刚才的事。”

大野智把手电筒夹在腋下，然后双手故意做出托住圆状东西的手势，脸上满是回味的表情。

樱井翔满脸通红地制止大野智继续说下去，因为几分钟前在大野智家玄关处发生的那件疯狂的事一点也不像他的风格，所以想要迅速忘记它，但现在两人都颤抖厉害的双手真真实实地让樱井翔陷入了更加羞耻的现实中。真不该叫他上来的！

“赶快忘掉它！”

“诶、什么？”

“赶快忘掉刚才发生的事！”

“哦，是什么事呢？”

大野智蹲在窗沿上俯视着樱井翔，湿润的双眼里满是疑惑，似乎很迷茫的在等樱井翔的回答。

恶劣的大人，从来都没有变过。

 

樱井翔转开了视线，不再说话。